韦清明|左右共识之困境:取中道是否可能?
发布时间:2023-07-24    作者:zhangjie

编按这是一篇来之不易的评论。中国大陆独立学者韦清明(笔名),应《中国民主季刊》之约,撰写了这篇评论以参与本刊第三季笔谈“中国的左右之争在争什么”。然而,作者几次在不同平台发送稿件,都未能到达编辑邮箱,看来是发送平台受到限制。在本刊第三季出版之后,作者才成功通过另一位学者转来此文。现发表于此,以作为本季笔谈的一个必要补充,提供一个更完整图景。参与本季笔谈的包括左右不同立场的作者。本刊作为一个公共平台,致力于增进不同观点的相互了解、交流与交锋。

已经许久了,许多人在努力探索左右共识之途径和相对均衡之中道,我也曾经有这样的期盼和尝试。此等心愿良好且努力可嘉,然而经年累月,这种努力却越来越显得一厢情愿,不着边际。为何这样说呢?先看历史:中国的近现代史中,特别是革命史中,从来是贬“右”褒左,致右派几无生存之地,历次政治运动即便是以反左纠偏始也终以反右灭右结束。而且仔细分析一下,在相当程度上也只是偏左、中左与极左之差别——执掌权柄的极左会将所有不如其左的主张者打成右派或极右派,进而作为敌人消灭之。再看现实:我们并无正常社会中的左右相互制衡、博弈、妥协与有限共识,可呈现为钟摆运动状态。关键在于在特定社会结构中二者与权力之间的关系有如天壤之别,不可同日而语,不信?可以看看遍布全国高校的可不是哈院。

持保守主义立场的学者刘军宁曾具体列出了左派与右派在族群、家庭、性别、子女教育、艺术、持枪权、战争、自然环境等诸多问题上所持有的不同观点,进而分析了二者在对人性善与恶的判断、人权的来源、经济目标、国家角色、理性的边界和信仰方面的观念差别,明确指出了左右之别的本质所在。

经过多年的阅读和思考,特别是对现实和历史的考察分析,我感到不得不放弃寻找左右共识的努力。正如刘军宁所分析的左与右在本质上无法调和:这种区别是在唯物主义无神论与有超验信仰之间,在辩证法与逻辑思维之间,在平等与自由的价值何者为上之间,在激进革命与审慎变革之间,在推翻重来与尊重传统之间,在理性主义和理性有限之间,在标新立异与基本权利之间,在创造规则与自发秩序之间,在认识世界与改造世界之间,在致命的自负与承认人性弱点之间。如果之前我们还心存良好意愿,寻求共识之道,这些年来的现实应该让我们知晓,左右之别不仅仅是立场之别、观点之别,也根本不是政策之别、路径之别、方法之别,而是根本方向不同、基本价值不同;而且无法调和,因为正如尼采所言:真相最大的敌人不是谎言而是信念。

在现实层面,特别是在某种语境下,左/右从来不是平分秋色、势均力敌。所谓右派在历史上和现实中的处境自不必言说,忘记和忽视这一点再有良好的愿望也无济于事。曾有人比喻在西方左派是引擎,右派是刹车,二者配合相互制衡社会才能稳步前行。暂且不说这比喻对于南辕北辙来说是否恰当,至少在我们的社会中并无此状态,如果做个比喻,右派恐怕只能是车轮下的沙石。

左与极端主义有着内在相通的价值——强调冲突思路,抱持斗争哲学,认同成王败寇逻辑,斗必你死我活;辩不赢、玩不过就会借强权之手打压异己。而历史一再显示,抱持大同理想、标榜平等至上、努力改造人性者最终无一例外地走向专制极权,给本族乃至人类带来巨大的灾难。

年轻易左,青年人似乎自然是理想主义者,其身心不愿受到拘束,行为不愿受到限制。青春期的背逆、反叛、反传统、鄙视父辈等几乎是各种文化中的常态。即使一些重要的古典自由主义和保守主义思想家如雷蒙.阿隆、托玛斯.索维尔,甚至哈耶克在年轻时也曾左倾或者偏向社会主义,但历史与现实、阅读和思考使他们最终走向正确的方向,转向保守主义。这一过程相当耐人寻味,也发人深省。年轻气盛不是错,理想主义也不是罪,但不成长不成熟不醒悟则是大患。正如爱德蒙.伯克曾所言:“被傲慢专横的激情指引的狂妄无知,不可原谅。”

思想者的成长过程是摒弃错误理念、不断探寻和接近真理的过程。固守执念、拒绝成长是一种懒惰,也属于人性的弱点即自我放纵的恶。一个人也好,一个学科也罢,知无知,有反思,有敬畏,能纠错,才能发育成长。在这一点上,如果说西方共和民主国家的知识分子因未真正承受和体验过极端权力的统治,难免有时too young too simple, sometimes naive,那么独裁专制国家的知识分子又何以如此呢?尤其经历过灭顶之灾的人们更应警醒、清醒,记住什么是灾难的来源。

毕竟,任何左右之辨析、正误之判断都不止于抽象的概念层面,而是必须在历史与当下的具体语境中思考。我们切不可置历史与现实于不顾,视常识和常理为无物。 立足现实,不悖常识,是我们理解左右问题的关键,也是寻求出路的中(正)道。

反思,慎行。

中国大陆独立学者 韦清明

2023年6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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