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问:中国刚刚以大张旗鼓的方式加入了人工智能领域的竞赛。推出了ChatGPT的中国竞争对手。这一进军再次引发了人们对中国成为世界领先经济体的雄心的质疑。您刚刚发表了一项有关中国 2035 年展望的研究,其中提出了四种设想。第一个设想是中国处于世界顶尖的超级强国。第二种设想是中国仍将继续保持领先地位,但没有跻身榜首。第三种设想是中国的经济和科技奇迹的终结。最后一种,也是最消极的一种情况是再生性和系统性问题的回归。今天,这四种设想是否处于同等地位?或是其中一种情形对您来说是最有可能发生的?
顾德明:要回答这个问题,就必须相信现实是理性的,但总会有意外发生。在中国历史上,也确实是有过一些意外发生的。时代的变迁往往是混乱的。就目前而言,大致还有十年的时间,这个时间跨度相当于习近平可能的政治寿命。可以假设第二种情况的出现,甚至是第一种情况的出现。换句话说,有可能是全面的成功,也有可能是相对的成功,那是由于竞争对手和合作伙伴对某些方面不满而稍加阻碍的结果,但在其他方面则会占尽上风。第三种可能是基于中国国内的形势变化,因为极权主义政权必然会混合一定数量的经济举措,而有些变化是不被接受的。第四种设想则纯属意外。
提问:您认为这些不同情况之间的区别是什么呢?您说过,中国未来十年走的道路并不仅仅是由中国自己决定的结果。这还取决于其他国家的反应。
顾德明:是的,如果在 20 世纪 8、 90 年代,甚至在本世纪初就写出了四种有关中国可能出现情况的设想,那就不会有这么多地谈论,有关合作伙伴和我们的反应了。为什么不会呢?因为中国的崛起在很大程度上是在国内。因为尽管国际突破已经开始,但这并不是最主要的方面。如今,历经风雨,中国的出口依然持续增长。令人瞩目的是中国在新兴技术领域的崛起,因此也引起了其他国家的强烈反应。这是对世界第二大军队实力过强的反应。没有必要遮遮掩掩。中国越来越自信、言词越来越具有攻击性,反过来,可以决定自己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
提问:在地缘政治和经济层面,中国能在多大程度上从世界分裂中获益呢?
顾德明:对中国来说,这是个棘手的问题。因为有一点,中国至少需要一个有规则的世界,从广义上讲,那就是国际贸易。因为当你是一个巨大的出口国时,当你今天每年出口两万亿美元或欧元的商品和工业制成品时,剩下的,即使有高达一万亿美元的外贸顺差,你仍然会在一定程度上依赖你的买家。
提问:因此,世界贸易的分裂将会对中国经济是造成不利影响。
顾德明:是有不利的影响。只不过可以想象一些优先行业,在这些行业中中国可以成功地重建商业势力范围,而我们则会失败。顺便说一句,这是以如跨大西洋的不团结为前提的。
提问:中国在技术上不断进步,正如几天前再次看到了在人工智能领域出现的深度求索 Deep SeeK。我们也一直在谈论社交网络上的Tik Tok和电动汽车,以及欧洲人之前从未预料到的电池技术的进步。这种技术进步如何成为登顶的动力?您认为这就足够了吗?
顾德明:无论如何,技术未来主义确实是一种观点,如果习近平脱离了马克思列宁主义的教条和控制的话。可这还不够,因为比如人口结构,十年后会变得非常负面。因为从储蓄的角度来看,中国人对自己制度的信心问题,例如,如何使用他们的储蓄,所有这些都关系到经济的长期增长。但从短期来看,在很大程度上过于依赖这样一个事实:即极权主义体制会严重限制创新能力,以致创新无法发挥作用。实际上,技术人员、科学家、研究人员都是高度细分的,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接受了现有的制度。必须认识到这一点。
提问:无论如何,极权主义政权可以将自己的观点强加于人。中国的能源转型就是如此。人们经常谈论中国的煤炭消耗量,但中国正在成为世界领先的风能和太阳能生产国。中国也在大力投资核能。这是对欧盟的竞争。我们可能不得不进口中国的技术。在太阳能领域,我们已经在这样做了。
顾德明:是,在太阳能领域已经这样做了。我认为,我们即将在电力行业采取同样的措施,因为已经采取的措施不足以遏制中国工厂在电动汽车和电池领域的竞争力。我认为,如果我们按照已经制定的方案来实施绿色能源计划的话,就会陷在中美两个阵营的中间、左右为难:在绿色能源方面美国做的很少,因为它拥有的化石资源丰富,几乎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比沙特阿拉伯还多;而中国则是低成本绿色能源的冠军。我们将不得不在减少绿化或增加绿化之间做出选择,要么选择减少绿色能源,要么选择更多的中国企业加入,要么选择让企业和欧洲人口来承受通常被认为成本价格过高的能源。
提问:在未来十年的设想中。您刚才谈到了可能令中国倒退的失误。那么什么样的失误可能会给国家带来致命的后果呢?比以台湾?
顾德明:台湾是关键的危机点。为什么?因为这是习近平抱有两岸统一这一雄心壮志,是真正的千秋大业。因为从根本上来说,如果没有美国和美国的干预,这件事情会相对容易一些。今天,即使从军事角度来说,美国也在很大程度上也是台湾的堡垒。在这个层面上,我担心的是,这也是第四种设想的基础。假设发生意外的情况,实际上是中国在其他层面上的成功而产生的过度自信,导致习近平放弃谨慎的态度,并导致他在内心深处对自己说,他可以赌一把,尤其是那些西方伙伴不会做出反应。
提问:其他领域集团的反应将对中国的未来具有决定性作用。正如您所说,西方国家已经开始实施“脱钩”战略。如今,房间里的大象(又一说法是瓷器店里的大象)是特朗普。他可以改变很多事情,包括您所提出的四种设想的顺序。
顾德明:所以是的,不过特朗普的上台,是因为他背后有一群有时被称为鹰派的人,但这些人实际上面对中国政权及其所代表的问题的时候是非常务实的。但正如人们所看到的那样,特朗普针对的更多是自己的合作伙伴和盟友,而不是他的对手。目前,他想和盟友、甚至和对手进行谈判、达成协议。但最大的问题是,美国的合作伙伴并不知道这两种假设中的哪一种会成真,这使得真正的协调变得极其困难。如果不能确定三个月后对方会采取社么行动,又如何能与合作伙伴进行协调呢?
非常感谢顾德明的回答。
文章来源:法国广播电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