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显然解决问题不重要,解决提出问题的人才更重要。
答:这是我们太熟悉的套路了,所以《传道书》中说,太阳底下无新事。现在,拿破仑出门都由六条恶犬前后护佑,因为要提防内部暗藏敌人。它深居简出。一天清晨,斯奎拉宣布要提高鸡蛋上交数量,每周必须上缴400个鸡蛋。母鸡提出强烈抗议,并且在黑米诺卡鸡的带领下飞上房椽下蛋,鸡蛋落地后便摔碎。这是动物们的第一次反抗,很快反抗被镇压下去,代价是九只鸡丧命,对外宣称是闹了鸡瘟。跟着就有传言,说斯诺包夜间常潜回农场破坏,偷走谷子,掀翻牛奶桶,踩踏苗圃,动物们被斯诺包的幽灵吓坏了。这还不算,斯奎拉又宣布说已经找到证据,斯诺包是老琼斯一伙的,是混进农场的阶级敌人。事实上,在苏共党内斗争中,托洛斯基头上的罪名也是德国间谍、沙皇密探、白匪的内线,完全不顾正是托洛斯基组建了红军与白匪作战的事实。老实的大马包克瑟不明白了,他说,我们都亲眼看见斯诺包在抵抗琼斯入侵时英勇作战,并且负了伤,鲜血直流。斯奎拉马上反驳,这也是它阴谋的一部分,我们的领袖拿破仑早就明白。既然是拿破仑同志说的,那就肯定不会有错。斯奎拉怪怪的瞥了包克瑟一眼,阴阳怪气的说:“我提醒农场的每个动物要睁大眼睛,我们有理由相信眼下斯诺包的密探正在我们中间潜伏着。”
问:这就明确发出了要抓奸谍,大清洗的信号。
答:是的,动物农场中立即揪出了四头猪,“拿破仑严厉的站在那儿,向下面扫了一眼,接着便发出一声尖细的惊叫,于是那些狗立即冲上前去,咬住了四头猪的耳朵,把它们往外拖。四头猪在痛苦和恐惧中嚎叫着,被拖到拿破仑的脚下,猪的耳朵流出血,狗尝到了血腥味,发狂了好一会儿。”拿破仑命令猪坦白罪行,再没费劲,这些猪就坦白它们一直和斯诺包保持秘密联系,接受破坏指令,斯诺包曾向它们承认自己是琼斯的特务。现在证据确凿,狗扑上去咬穿了这几头猪的喉咙。拿破仑转身问其他动物有什么要坦白的,于是鸡坦白说斯诺包在它们做梦的时候指示它们违抗拿破仑的命令,羊坦白说它曾谋杀了一只老公羊,还向饮水中撒尿。鹅也坦白说它曾偷藏六穗谷子,并在夜里偷偷吃了 。这些坦白罪行的动物被当场杀掉,“逼供和死刑就这样进行着,直到拿破仑脚下堆起一堆尸体,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事实上,在斯大林掀起的大清洗中,仅在1937至38年,就枪决了近80万人,并关进劳改营130万人。斯大林亲自签名抓捕的政治犯有45000人,都是苏共党内的精英骨干。可怕的是这些人纷纷认罪,连老革命季诺维也夫、布哈林、加米涅夫等人也公开承认他们是人民敌人,外国间谍,托洛斯基的同伙。这些承认都是在公开审判时做出的,还有外国观察家在场。谁也想不通斯大林是怎样做到的。其实我们知道,主要就是两招,严刑拷打和抓软肋。一个人自己可以宁死不屈,但若这宁死不屈的后果是让自己所爱的人,父母、妻子。儿女付出惨重代价,则几乎没有人会不屈服。共产党大清洗的法宝是践踏一切道德底线,人伦底线,让自己比野兽还要凶残。当他们使用非人的手段时,就没有人能扛得住,受得了。在文化大革命中,中国人早亲身经历,亲眼所见了。
问:可似乎人们已经忘掉了这些惨剧。
答:是的,更可怕的是经过残酷的大清洗之后,受害者反而会感谢施暴者。奥威尔写到了这一点。老马克拉佛感到有些不对劲,当年老麦哲鼓动我们造反不是要建设一个所有动物一律平等的社会吗?为什么现在却成了一个人人不敢讲真话的时代?当它眼看同伴被恶犬撕成碎片时,它也没有产生丝毫反抗的念头,只是安慰自己,这难道不是比琼斯时代好些了吗?于是决定不管出什么事儿,都要忠心耿耿服从拿破仑的领导,完成交给自己的任务。原来的七戒中那条“任何动物不得伤害其他动物”也悄悄被加上了“无缘无故”四个字。于是杀害同类一定是有理由的。大清洗之后最大的变化是拿破仑同志出门,前面要有一只小公鸡鸣叫开道。在庄主院中,它也单独居住,独自用餐,并且使用特制的瓷器。动物农场开始了日复一日的枯燥生活。动物们日夜辛勤劳动,退休年龄却一再提高,所有生产数字节节上升,永远是大丰收,大增产,可动物的粮食定量却一再减少。这个减少被称作“调整”。这还不算什么大事,新规定来了,今后所有动物遇到猪领导层都要退到路边,恭敬让路。拿破仑指示每周必须举行一次游行,庆祝农场的新成果。游行队伍由猪带头,后面是马、牛、羊,黑公鸡走在队伍前面,引领口号“拿破仑同志万岁”。只是每次游行完毕,动物们都感到肚里空空,饥饿难捱。终于最忠实听话,努力工作的老马包克瑟生病了。猪领导下令把它送往威灵顿的兽医院,但聪明的驴本杰明发现,来拉包克瑟的车是威灵顿屠宰场的,动物们大哭起来。克拉佛凄厉的哭喊,“包克瑟,快下来,它们要送你去死。”动物们狂追,马车飞跑,终于再也不见踪影。几天以后,斯奎拉宣布,包克瑟死了,临死前念念不忘 “动物农场万岁,拿破仑同志万岁,拿破仑永远正确。”
问:这就是暴政下善良效忠者的下场,残酷但真实。
答:老马包克瑟是奥威尔创造的一个典型的愚忠形象,它善良,肯干,盲从,没有自己的想法,让猪领导层任意驱使。但它的下场是被送往屠宰场,它的骨头皮肉成为猪领导层最后榨取的东西。所以,芸芸动物在猪领导眼中只有收割的价值,它们甚至连喂养的责任都不肯负。日子一天天过下去,拿破仑不再是同志,而成了神,一头猪神。动物农场每年都在斯奎拉的报表中欣欣向荣,只是动物们从来没吃饱过。聪明的驴本杰明有着与众不同的记忆,“它自称对自己漫长的一生中每个细节都记忆犹新,还说它认识到事物过去没有,将来也不会有什么更好和更坏之分,饥饿艰难失望的现实是生活不可改变的规律。”我们知道,在暴政之下,当实际的反抗没有可能时,记忆就成了唯一的反抗手段。本杰明牢记着动物农场原初的七戒,他答应给眼睛瞎了的克拉佛念一遍七戒,但它发现七戒已经消失,只剩一戒写在墙上,“所有动物一律平等,但有些动物比其他动物更平等”这就是苏俄共产革命的最终结果,它牺牲了无数人的性命,糟蹋了无数宝贵的资源,最后只是培养出一个骑在人民头上作威作福的权贵阶层。由于这个权贵阶层靠人民的鲜血喂养,所以他们更无耻,更残忍,更贪婪。在对人民敲骨吸髓的压榨与迫害的同时,他们还要强迫人民对之感恩戴德。
问:动物农场的结局又是如何呢?
答:奥威尔的预见发人深省。一天动物们听到一声马的悲鸣,它们发现猪突然站立起来,像人一样用脚走路了。“拿破仑大模大样直立着,眼睛四下轻慢的瞥了一下。它的蹄子中捏着一根鞭子。他穿上了黑外套和一条特制马裤,还绑上了皮绑腿。它亲爱的母猪则穿上了一件波纹绸的裙子,那是琼斯夫人过去在星期天穿的。”动物农场也改回了琼斯时代的老名字,曼纳农场,这就是动物革命的结局。一切都回到了从前,只是新的统治阶级是猪领导层,从前人们说革命会使奴隶获得一切,失去的只是锁链,现在人们知道,奴隶失去了一切,获得的只是锁链。
高科技暴政的预言家乔治·奥威尔之八 《1984》: 70年前的预言 当下的现实
「提要」《1984》是奥威尔毕生心血与思考的结晶,这部书揭示了极权暴政的统治手法,预言这些手法将和高科技结合,成为人们无法逃避的噩梦。书出版于1948年,却精准地描写了人类当下的存在状况。他以令人惊叹的想象力描绘了活在暴政之下的民众的痛苦,他悲观的认为,暴政一旦成功便无法逃脱,所有的挣扎将归于驯服与顺从。他要告诉人们暴政是如何运作的,并且鼓励人们保持“即使被打败,也要面对”的勇气。
问:人们普遍认为《1984》是一部令人绝望的书。
答:从某些角度看,确实如此。但同时,绝望的状况被如此精准的揭示出来,如同在人们心中点起了一盏灯,让我们看清暴政的黑暗,在暴政尚未得逞时制止它,在暴政开始动摇时推翻它。至少人们要从理智上明白,永远不要附和它,不要自愿受它奴役。希腊政治家梭伦曾说过:“在暴政尚未丰满时摧毁它要容易的多,而一旦暴政羽翼丰满,则需花费更大的牺牲。”我先简略叙述一下这部书的故事梗概。书中主要的人物只有三位,温斯顿·史密斯,大洋国真理部的官员,对以老大哥为首的党心怀不满。朱丽叶,一位26岁,青春洋溢,美丽性感的女子,她渴望追求自身的快乐,相信人性高于党性,对党的意识形态若即若离。奥布林,党的思想警察首脑,党的意识形态的化身。故事发生在大洋国,一个虚构的英美联合体,它的敌人或是欧亚国或是东亚国,和谁作战要看老大哥的意愿。世界就是由这三大国组成。大洋国的核心部门有三个,真理部,相当于中宣部,主要任务就是销毁纪录历史的文件,抹灭历史真相,编造数据并且随时修改,而且还负责创造新语(newspeak)。和平部,相当于战争部,负责不停地发动对外战争。仁爱部,既秘密警察 ,负责监视抓捕一切对老大哥不忠的人。大洋国的基本信条是:“战争即和平,自由即奴役,无知即力量。”在大洋国,每间屋子都有电屏(telescreen),时刻监视你的一举一动,但你看不到谁在监视你。电屏会定时播放新闻,并出现敌人的头像,供仇恨时间使用。每天上班有两分钟仇恨时间,电屏上显示出人民的敌人戈斯登的头像。奥威尔是这样描写的:“仇恨时间时,人们达到狂乱的程度,大家在座位上暴跳,并且不停的大喊大叫。一个淡茶色头发的小女人满脸通红,像离开水的鱼,嘴一张一合。一个黑发少女随手捡起一本厚厚的新语字典朝电屏投掷过去,击中电屏上戈斯登的鼻子。短短30秒内,不需任何掩饰,恐惧和复仇的心理如电流般通过电屏前的观众,人丧失意志,成为乱叫乱跳的疯子。”
问:这种场面我们在文化大革命中都经历过呀。
答:是的,所以《1984》这部著作虽然是奥威尔七十多年前的想象,可确实就如同描写当下世界。温斯顿脑有反骨,但他只能躲在屋中一个角落,他以为是电屏监视不到的地方,偷偷记日记,写下一连串的“打倒老大哥”。在真理部门口挂着一条巨大的标语:“老大哥在看着你”(brother is watching you)。他以为在这个角落能避开老大哥的注视。温斯顿在食堂吃饭时注意到一位姑娘,一头浓密的黑发,长满雀斑的脸,狭窄的外套显出臀部丰满,围着一条猩红色腰带,这腰带是青少年反性同盟的标记。那女孩也似乎注意到他,后来两人再次相遇时,女孩故意摔了一跤,在温斯顿去扶他时,两手相交,女子塞给他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我爱你”。温斯顿兴奋得五迷三道,在处处秘密警察和电屏监视的地方,还能有人说“我爱你”。终于两人开始了秘密约会。姑娘就是朱丽叶,她的工作是在真理部小说组,用制稿机制作淫秽书籍。所谓制稿机也是高科技产品,只需把一些印有字句的纸放进去一摇,就会造出一篇小说,简直不输当今正红的AI。她并没有明确的政治态度,只是相信爱就意味着享受,而党却总要剥夺你的快乐。所以她用最下流的话骂党。温斯顿是有妻室的人,但他的妻子是一个枯燥乏味的党棍,她强迫温斯顿和他过夫妻生活,目的是要为党生育下一代。这实在让人无法忍受,最终两人分手。朱丽叶开放自由的性要求让温斯顿惊喜,他相信 “动物本能式的单纯欲望就会将党捣的粉碎”。温斯顿曾做过一个梦,那是一片美丽的金色原野,清风拂煦,百鸟鸣唱,绿树婆娑。他称之为“黄金乡”。如今真和朱丽叶相偎在绿草丛中,听画眉鸟婉转啼鸣,是何等陶醉。
问:这是奥威尔冷酷笔下难得的一抹光彩,一丝温暖。
答:是的,奥威尔相信生命的活力是暴政无法完全消灭的。刻骨铭心的爱和对黄金乡的向往,让温斯顿有了一个愚蠢的念头,他要去找奥布林,那个内党(interparty)的核心,因为他知道大洋国的权力掌握在内党的少数几个人手中,他在几次和奥布林接触中,感觉他不爱老大哥,他甚至认为奥布林是反老大哥的秘密组织兄弟会的成员,但他错了。两人见面后,奥布林说将通过一个秘密途径给他送去一部书,让他仔细阅读,书名叫《寡头集体领导的理论与实践》据说是反党头目戈斯登所作,所以人称《戈斯登书》,我们稍后再分析。温斯顿和朱丽叶回到他们的爱巢,这是杂货店老板查林顿老头租给他们的。正当温斯顿舒适的把脚翘在壁炉上准备读这本书时,墙上挂着的画面突然传来冷酷的声音:“你们都已经死了,不许动”。这是那个老头查林顿的声音,只是此刻的他已完全改装,不再是那个步履蹒跚的老头,而是一条精壮汉子。温斯顿明白这是他见到的真正的思想警察。其实,是奥布林在操纵着这一切。他们放飞自我之时,正是被最严密的监控之时。墙上的画就是监控电屏。温斯顿和朱丽叶双双被捕,被押送到了仁爱部的监狱,在牢里,温斯顿见到了几个同事,一位是诗人安普尔弗斯,他的罪是修改吉普林的诗时,留下了“上帝”这个词,因为他找不到合韵脚的词。再一位是巴尔逊,他是因为梦中说了“打倒老大哥”,被七岁的女儿举报而被捕。当温斯顿再见到奥布林时,他专门为对付他而来,带着一位彪形大汉。现在温斯顿要真正尝到秘密警察的厉害了。
问:奥威尔在西班牙见过秘密警察是如何用刑的。
答:是的,他的指挥官科普就被拷打致残,这些招数是秘密警察惯用的,疲劳轰炸式的连续审问,木棍、铁棍齐下,皮靴照要害部位踢。他被打得受不了了,开始胡乱招供,最后奥布林使上一种新刑具,这次他说要救治温斯顿,因为他患有记忆症,也就是说他相信某些事情确实发生过而不相信真理部的编造。奥布林把刑具的拉力调到60,让温斯顿痛不欲生,奥布林轻声问他:“你是否记得你在日己中写过,自由就是能说二加二等于四的自由?”然后他伸出四只手指,问:“我伸出几只手指?”,“四只”,“如果党说这是五只而不是四只。那么你说是多少只” ?“四只”。奥布林加大刑具的拉伸力度,在温斯顿极度疼痛中再问:“多少只”?“四只”,刑具继续加大力度。无法忍受的温斯顿终于开始胡说:“五只,四只,随便你说多少只。”奥布林教导他:“三只,四只,五只,这要看情况,党需要几只就是几只。”奥布林还贴心的告诉温斯顿,抓他并不是要惩罚他,而是为了医治他,改造他,“因为党对反党的表面行为并不关心,最关心的是人们的思想,我们不单是要消灭敌人,我们要改造他们。”
问:难道奥威尔了解延安整风?
答:确实,延安整风的口号就是“惩前毙后,治病救人”,而且也是表面上学习交代,背后严刑拷打。温斯顿问起朱丽叶,奥布林笑了笑说:“她出卖了你,温斯顿,毫无保留地把你出卖了。”遭受了无数折磨的温斯顿已不想反抗,2加2等于五,管他呢,但他依旧憎恨党,憎恨老大哥,理智控制不了情感。奥柏林不能容忍:“你必须爱老大哥,单单服从是不够的,你必须爱他”。他明白“忠诚不绝对,就是绝对不忠诚”。他有杀手锏,那是温斯顿的真正软肋,他怕老鼠,当那只装满老鼠的笼子放在温斯顿耳边,他听到老鼠啮咬的吱吱声时,他彻底崩溃了,他出卖了朱丽叶。他大喊:“你们去对付朱丽叶吧,你们怎么对付他我都不在乎。”爱屈服于拿捏了自己软肋的强权。温斯顿丧失了人之为人的最后堡垒。被党彻底征服的温斯顿被释放了,他走在街上,和广大人民群众一起欢呼享受老大哥制造的谎言“大洋国胜利了”。“温斯顿长时间看着那巨大的老大哥的头像,四十年来,他终于知道在那浓黑的胡子背后藏匿的是怎样的笑容,残忍,不必要的误会,顽固,从爱人怀中自我放逐,两滴有杜松子酒味的眼泪滴落。但这一切都结束了,他已经战胜了自己,他爱老大哥 。”
2025年3月23日
文章来源:法国广播电台